弹花匠的绝响
2025-01-20 10:11:47来源:涪陵区融媒体中心编辑:何芳责任编辑:
“白雪纷飞,伯乐操琴,问是何调,人人知音。”很难想象,这样的诗句是对弹花匠这一古老职业的诗意“关照”,恰当而妥帖。
弹花匠是老家一带对弹棉花匠人的简称,是传统的“九佬十八匠”之一。我家坎下隔房的宽幺爸就是弹花匠,周围十里八村的铺盖(被子)几乎都是他弹出来的。每当农闲时,宽幺爸背着一弯比人高的弹弓、两张大小不一的圆形厚木蜡板、一个弹花槌和一根牵纱杆,走村串户弹棉花制铺盖。“嘣嘣,嘣”,宽幺爸用弹花槌拨动弹弓弓弦,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响,然后扯起嗓子高亢地吆喝:“弹棉花嘞!”伴随着吆喝声,宽幺爸消失在村庄尽头的坳口,远远看去,像一位从古代款款而过的勇士,持盾执戟闯天涯。
以前,母亲想弹新铺盖时,在地坝向坎下喊:“宽,有空帮我屋弹两床棉絮哟。”宽幺爸在坎下应一声:“要得,明天就来弹。”
宽幺爸在我们家堂屋里搁两根板凳,放上几块擦拭干净的薄木板。先用牵纱杆将白色的细纱线纵横交错固定于木板上,形成方格纱网(遇到讲究的人家,还要将细纱线牵出花式来)。将称好重量的雪白棉花放在纱网上,用手抓薅,尽量让棉花铺展得均匀平整。待一切准备妥当,宽幺爸用皮质腰带将弹弓紧固于腰间,半悬于空中。随即,身材高大的宽幺爸弓着背,左手稳住弹弓,让弓弦与棉花齐平,右手握着弹花槌一下一下弹击弓弦,弓弦震动紧贴的棉花,“嘣嘣,嘣”,极富节奏的弹击声在堂屋里回响。一时间,白色棉尘飞舞,恰似雪花飘满了整个堂屋,让人呼吸困难。
约摸小半天时间的弹击,随着弓弦不断震动,原来一坨一坨的棉花逐渐蓬松成绒絮状。宽幺爸伸手摸一摸棉絮,看哪些地方不够蓬松,“嘣嘣,嘣”,又补弹一会儿,直到整铺棉絮蓬松均匀适度。这时,宽幺爸解下弹弓,又用牵纱杆将白色细纱线铺于棉絮之上。待细纱线铺匀,宽幺爸弓着腰用光可鉴人的大蜡板一圈圈碾压棉絮,直到将棉絮和着细纱线压紧压实,将上下两层细纱线线头绾成结,还要用一根红色的粗纱线弯成代表棉花重量的阿拉伯数字放于一角,再用小蜡板将棉絮和纱线结头碾压妥帖,直到看不见一根线头。一床崭新的棉被胎便宣告弹成。
弹棉花既是技术活儿,更是累死人的活儿,宽幺爸弹得又认真细致,弓着背一天干下来也弹不了两床棉被胎,还累得腰酸背痛。在母亲的张罗下,本不喝酒的宽幺爸,也和我父亲喝两杯解解乏。
母亲将新弹成的棉被胎套上干净被套,盖在身上松软暖和,似乎还有阳光的味道。每当此时,母亲总是夸赞:“你宽幺爸弹棉花的手艺硬是好,人也实诚。”
苦则苦矣,一旦有闲暇,宽幺爸扛着他的家伙什,“嘣嘣,嘣”的声音总是在村庄呼起,然后消失在村庄尽头的坳口……
随着时代车轮滚滚向前,家乡场镇上已经有了棉花加工店,一台机器即可将棉花蓬松后又压实,一床棉被胎很快加工出来。百货商店里更有鸭绒被、鹅绒被之类的床上用品,大家的选择更加多样。弹棉花这门手艺逐渐式微,不知不觉几近消失。农闲时,宽幺爸再也没有弹棉花的活儿,那套弹棉花的家伙什孤寂地摆放他家堂屋,被时光渐渐消磨,最终木朽弦断。
每次到棉花加工店买了新棉花被胎回来,母亲总会唠叨:“这棉絮还是没有你宽幺爸弹得好!”
“嘣嘣,嘣;嘣嘣,嘣……”再也听不到弹棉花的声音;“弹棉花嘞……”弹花匠宽幺爸高亢的吆喝几成绝响。
(项德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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